仇红回到将军府的时候,已是深更露重。
    她已痛得麻木了,月光破开云层照在她身上,有如切肤。
    一路上,她强迫自己走得勉强,到将军府门下时,已经像丢了半条命般的野鬼。
    李管家开门迎人,见她不人不鬼地趴在门前石阶,像被抽了骨,当即俯下身来,极快地将她送进府中。
    四下死寂,不见半点烛火。
    仇红已经神志全无,只觉皮rou之下五内俱焚,一阵急促的颠簸之后,竹帘掀起,冰寒之气扑面而来,钻她骨缝。
    她勉力睁开一缝眼,只能微弱视物,周遭寒气凛冽,白烟绕梁,竹鹤屏风之后,李管家正为内室中央的冷泉添水。
    四周门户紧闭,不透一丝月光,李管家安置好冷泉,又将琉璃熏炉内点香,做好这些,他回身疾步而来,见她有了意识,忙退到一侧,垂首等她吩咐。
    ...无妨。
    仇红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人声。
    我自己来,你出去便是。
    李管家应声离去。
    仇红从软椅上爬起来,她脚步虚浮,掌心发汗,浑身燥热与这周遭冰寒之气互为排斥,打得不可开交,直叫她头皮炸沸。
    冷泉四周皆是玉石为阶,坚冰覆面。
    仇红为自己宽衣解带,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破坏的欲望,没有将身上的衣物毁坏。
    赤脚踩上冰凉地面,缓她一刻疼痛。
    仇红再等不了,纵身坠入冷泉。
    刹那间天寒地冻,砭人肌骨,五内之痛稍有缓解,她恢复了些气力,半个时辰之前,从逐野那离开的场景,再度浮现至眼前。
    七年。
    一别七年,故人重逢。
    要问仇红什么情绪,她只是没想到,他们二人,竟都还能活着再相见。
    但显而易见,逐野不是来与她叙旧的。
    当年她离开得太仓促,太不体面,太......伤人。
    把他们二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推向了不可知的深渊,但她一身疲惫不愿再管,只想快些抽身离去,甚至不惜...伤害他。
    仇红自认是个薄情薄性的人,旁人如何究竟还是牵动不了她分毫动容,她所系所念皆是空无,无所惧,也无所求。
    如今的逐野,却叫她生出了几分压不下的骇意。
    仇红明白他为何偏偏要选今日,回到她面前。
    他从来都是知道的。
    每月十五,就像一个逃不掉的噩梦。
    她为鱼rou,人为刀俎。
    仇红却不明白,逐野还想要什么。
    林府月下,她记得裴照川那一声狼主,记得他们二人的交易,记得逐野已经陌生的脸。
    她痛得神志不清,拼了全力才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,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,面前的逐野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毫无威胁的少年。
    现在这个人,充满了未知的危险,她得逃。
    但逐野怎会放她走。
    任凭她怎么费尽口舌。
    让我走吧。仇红强忍着疼痛,我不知道你和裴照川做了什么交易,但那与我无关......
    让我走。
    她尽量吐字清晰,但体内的火烧得她骨缝都痛,几句话下来,几乎无法清楚地撑到末尾。
    而逐野就那样居高临下,看着她狼狈的模样,他深灰色的瞳仁里毫无情绪,甚至半点波澜也无。
    仇红再说不出更多的话,她默默垂眸,背手摸住方才裴照川递来的短刀,刀柄纹路紧紧硌住她掌心皮rou,迫使她保持警觉。
    沉默如海,仇红连自己的呼吸都快感受不到之时,逐野终于开了口。
    我当然可以放你走。
    他的面目从未如此清晰又陌生过。
    逐野垂眸看着仇红,一只手不紧不慢探至她身后,五指捏腕,迫使她掌心一松,那柄被她握得发热的短刀便掉入了他的掌中。
    ...但你的将军府,拦不住我。
    前胸又是忽地一痛,仇红从回忆抽身,咬牙去摁胸前那处,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鸡鸣破空。
    仇红呼吸一窒。
    十五已到。
    她下腹倏地一软,腿心之间不可控地,晕出一片shi泞。
    ***
    一个身着轻甲的暗卫从Yin影中现身,他动作极轻,甚至未扬起半点尘埃,伏身下跪,垂首行礼。
    此地光线极暗,旁处还能敞在月光之下,足以视物,唯独这墙内楼阁古怪独立,一点月色也找不到。
    逐野便立在这无边Yin影之中,却未看那暗卫一眼,他垂眸深思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    风平月哑。
    不知沉默多久,等逐野微微颔首示意他说话时,那人双膝已近发麻,强撑着禀道:狼主,交易已成。
    知道了。
短短三字,毫无情绪